你為什麼來了日本?

我望著那位提問的同學,我想起在上一次的課堂中,我問過他筆袋上「手寫」著一些我讀不到的英文字,細問之下,原來是西班牙文,他的母親是西班牙人,父親是日本人,他是一位混血兒。在鄉郊的地方,很少有這類學生的出現。 每年的新學年,都會向每班中一生作自我介紹,由於整個市有七間的中學,而每次的時間安排也說不定,所以到今天開了學的第三個月頭,仍然有向中一生的整課堂作自我介紹環節。大概是談談自己的出身地,家庭或興趣等等。通常我都會借機會多說說香港跟中國的關係,九七回歸的歷史一刻都包羅在我的分享範圍內。按經驗,很多時候,他們對中國、台灣及香港人的認識都較薄弱。 今天雖然是第二次到這一班,但今趟才有安排自我介紹。在最後一部分,老師會讓學生去提出問題,一方面是讓他們試試多以英語表達,另一方面,也是讓彼此更多了解,建立關係的時間。大多數的題問是「你今年幾歲啊?」「你喜歡看甚麼漫畫啊?」之類,今天也有一男生問我「對俄烏戰爭」的看法,這類的提問一年可能不多於三題,但每遇到,我都很喜歡作答,更會欣賞他們對世界事情的關心。 其實自從COVID-19,要常常帶著口罩,我對每位同學的容貌都有點模糊,但可能由於他的長相較獨特,眼窩較深,我立即想起是他。期間由於我聽不清楚他的問題,想確認他就是我們曾經在上一課傾談過,他就在眾人面前,再說了幾句西班牙文,眾同學當場都感驚訝,我看全班的反應其實都應該不知他的背景。 當然,擾嚷了一會,我回答了自己來日的原因。 下課後,他給我送上一隻他親手摺的粉紅色小紙鶴。我多謝他,並請他問候他的媽媽,他頓了頓未有回覆,我再問「家中各人都安好嗎?」他就說,上年的七月,他媽媽因COVID-19離世,父親就帶著他由西班牙返到伊万里⋯⋯ 由於課後正是午飯時間,他是今天的「當番」,要負責分配食物等工作,我只能再匆匆的問他都適應了嗎,他說每個週日都很努力地學日文的「漢字」。 回家路上,不斷為這個孩子的堅強感恩,默默求上主繼續為他的生命引路。 原來,每一個人的提問都在訴說他的故事。 *本文於《時代論壇》(2022年8月)刊登

隨筆:突釘被錘

櫻花滿開,輕悠淡紅的花瓣隨風飄舞,又是新學年的開始。每年日本的四月都充斥了新的氣象,除了是莘莘學子的入學,也是新人的入職季節。 「新鮮人」大部分穿上「統一」樣式的黑色西裝,女的是半截及膝裙,再配上白恤衫。猶記起兩年前,第一天到「市役所」(類似香港的政府合署)新工報到,那天我誤闖進了一個會議廳,裏面坐着一群約五、六十名的新鮮人,原來是即將舉行新入職公務員的簡介會,驟眼看到他們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衣色,心裡不其然有種莫名的「恐懼」。回想當年大學畢業的求職面試,我們所穿的也不會這樣千篇一律,所以那一幕的景象深印腦海,令我對這個民族的求同文化有更深體會。 認識幾位曾經是「不登校學生」的成年人,現在都在各自的領域中有出色的表現,唯獨當時在學校的「群體」的生活中,適應不了,難以融入當中。我們亦認識他們的父母亦已一段時間,他們的家庭氣氛和睦,並非為我們一般所想像的「問題家庭」,引致子女成長問題或在校表現不如理想等困擾情況。 有一句日本諺語是這樣說的:「出る杭は打たれる」,意思是指突出來的釘子會被錘下去。大部分日本人都以顧全大局,尊重群體精神,而不會做出太多突出自己的表現,基於這原因,很多時候,都會為求與別人相同相近,而壓抑了自我,就算自己有一套想法,但基於群體,而不會表達真實的意見及感受。 所以,我認識的那幾位「不登校」的朋友,正正就是有自己的想法,且敢於表達,種種的「與眾不同」令他們在當時的學校生活中困難重重。 一位約五十歲的日本老師曾跟問我:「在過往的求學階段,有學過辯論嗎?」我跟他說,在初中期間就有學過,而校際間也有辯論比賽。他感到訝異,原來在他一直以來,未有上過關於「辯論」的課堂,他直言辯論的文化對他們來說很陌生。當其時,我猛然醒覺,原來他們不習慣提出反意見,也是有其因的。後來我再想,無怪乎在中學裡各樣各色的「部活」(課外活動)中,我未有聽過「辯論學會」之類的部活了。 異文化的生活當中,我常常提醒自己:「一些以為很基本的事情,在另一個國度中,並非必然的。」 *本文於《時代論壇》(2022年4月)刊登

隨筆:日本染疫經驗分享

我們一家於八月感染新冠肺炎,太太因有點肺炎更要入院接受治療約一週,我和兩女屬於無症狀/輕症,在家隔離便可。人在異鄉染上這世紀疫症,在港的家人和教會、友好當收到此消息當然緊張,期間頻頻送上關心問候,連未信主的朋友也為我們禱告!真是令我們感到溫暖! 日本的疫情還是頗嚴重,沒有因為奧運而讓路,「緊急事態宣言」再一次發出。第五波更包含高傳染性的變種病毒,現也蔓延到我們身處的九州。九州人口分布稀疏,以我們所居住的城市為例,只有25萬人口,沒有太多高樓大廈,人口密集的場所主要是購物商場。公共交通工具只有巴士、火車、的士,大多數人使用私家車代步。但是以這樣的環境,竟然每天的確診個案不斷上升,八月更加突破了疫情開始以來的單日最高記錄,市內有不少群組感染,包括學校和食肆,而且多數是屬於10-30歲的年齡層。病床使用率維持高企達65%。 說來也有點奇妙,按形勢發展,我有預感遲早會被疫症「找上門」,而今個暑假我們兩個女兒突然緊張地談論,如果染上疫症就「好麻煩!」這話題。我的預感和兩女的談論發生後的數天,我們便收到朋友來電說她女兒確診新冠肺炎入院,請求我們讓她把我們的電話號碼轉告政府保健所跟進。我們一家四口正是那女孩的密切接觸者,要接受檢測。事緣她確診之前幾天到過我們家玩,有共用洗手間。 當我家知道要往醫院接受檢測,和有可能要留院或往酒店隔離,大家都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有點不知所措。我們首先擔心的不是自己的身體狀況,而是我家成員各自接觸過的朋友,怕他們被我們感染。而更甚者是憂心彼此的友誼受影響。至於兩女所討論的「好麻煩」,其中一樣就是怕被歧視。日本學校中曾經因此有欺凌事件。感恩的是,保健所要求我們一週內密切接觸過的朋友(約20人)強制檢測,結果都是陰性。 大女兒非常擔心那留院的同學的健康狀況,也怕她胡思亂想,覺得連累了我們和其他人。女兒對留院的媽媽之緊張程度反而遜於那同學呢!我安慰女兒,我們一家也曾接觸過不同人,確實從哪裏感染也不能確定,保健所只是由僅有的資料作假定我家從那同學而感染。希望她的同學明白,不要自責。疫情全球大流行,無人能倖免,但沒有人想受感染或傳染別人的。 作為宣教士,當然只想「傳道」而非「傳毒」。現在感染過新冠肺炎,多少也對傳道工作有影響。在確診時,保健所職員詳細查問我們在何時、何地、如何接觸什麼人,從而決定聯絡誰人進行檢測。除了必須檢測的朋友,我還聯絡其他常見的朋友,希望讓他們安心。有趣的是,其中兩位居然在我聯絡之前已經知道了!現在我們康復了,但當我以電話或社交媒體與一些朋友聯絡,有些人頗擔心再見面。其中有一位朋友詢問我如何感染的過程,比保健所的職員還要詳細,還著我要消毒家居和服務中心。 於是,為了讓我們的朋友放心,我決定「過冷河」多一個月再與他們見面。我想見人,但對方未必想見我。當然他們有權拒絕,但普遍日本人的文化不會說出口,要去感受各人的「適當」會面日期也不易。不過,也有一個例外的事件。9月1日相約了一位新的英語學生,原本我打算推至10月初才開始,怎料她直說直話,無問題!如期上了首堂。今趟不需要使出「讀心術」! 以上稍稍分享我們一家今次在日本染疫的經歷和感想。 最後,在此向在無止的疫情中堅守崗位的醫護人員致謝、致敬! *本文於《時代論壇》(2021年9月12日)節錄刊用

隨筆:東京奧運

原本可於2020年舉行的第三十二屆東京奧運會,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,受延至今年的7月23日終可揭開序幕,對一直以來的籌辦人士來說,可能算是終於鬆了一口氣。原因期間對是否繼續舉辦的決定,一直有不同意見,民間的反對聲音更是強烈,有民調報導指出反對舉辦的更佔近六成。 我認識的一位朋友,由今年五月開始,在自己的私家車貼上要求「終止舉辦奧運」的字句,他認為繼續進行是對人命的威脅。而相對這位勇於表達意見的友人, 我身邊一般的同事(中學的老師們)及朋友們,對今趟東京奧運的看法都比較含蓄,未必會開門見山表達己見,但從語調及反應中,可感受到他們心情的複雜與無奈。那也是絕對可以理解的,日本人仔細端詳的籌劃思維,周詳精密的準備功夫是無容置疑的,更何妨是國際性的奧運盛事,所耗費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。 其實,日本人對運動會的注重,可能跟我們的想法有點不同。猶記得初抵九州時,細女入讀的幼稚園的運動會,由不下數次的綵排、家長們的認真參與及投入程度、至校方準備的當日仔細流程及天氣轉變的對應計劃,都無不令我對這個民族的認真謹慎,感到敬佩。 事實上,無論是幼稚園生、小學生至中學生,家人親友及鄰里至小社區的參與度都十分高。例如在我們之前住的小鎮裏,市長、警察或社區的代表人士都會是座上客。一般來說,運動會揀選在週日舉行,讓家人到場一同從頭到尾的觀賞、參與甚至協力。期間的午餐時間,更是重頭戲,通常是母親們都會在一大清早,妥善準備好豐富便當,讓祖父母們三代同堂席地而坐,共享家庭歡樂時光。 所以,運動會對日本人來說,除了是競技比賽,某程度上,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家庭連繫的象徵。當然隨著時代變遷,父母角色在社會崗位上的轉移,特別對於在大城市居住的新一代日本人來說,可能稍有不同。 在兩個月前的奧運聖火傳遞活動中,丈夫跟朋友也有在本市的途經路線上參與觀賞,但場面未算熱鬧。來到開幕典禮的今天,走在市內較旺的地段上,都未有見到特別為宣傳東京奧運的海報廣告,整體氣氛可說是冷淡。 由最初全國上下的熱切期待,有望透過舉辦奧運扭轉經濟頽風,卻受疫情影響下經歷了漫長矛盾膠著,到晚上看著「無觀客」的開幕式直播,心裡不期然百感交集。 *此文曾於《時代論壇》編輯刊出。

隨筆:時間漬出来的愛
跟富永老師學習尺八(一種日本傳統樂器)

隨筆:時間漬出来的愛

跟這位富永老師學習尺八(編按:一種日本傳統樂器)有一年多的時間了。 前一位城老師在兩年前因病離世,一向健康的他,雖然年過七十,但行動仍疾快敏捷,吹奏尺八時氣勁雄渾有カ。他猝然逝世的消息,對在九州無親戚的我們來説,就如失去親屬長輩一様。還記得在他的喪禮上,眼淚流個不停,一幕一幕老師細心指導的景象都不停在腦海中湧現。始終對我門來説,在異地中毎一段新關係的建立,都極其珍貴,特別在日本這個發達國家,人與人之間無形的「距離感」更覺強烈。城老師教授我的不單是吹奏技巧,更多的是日本文化及傳統禮節。現在家中的小陽台,由木材的供應(老師家中的大樹)至製作的技術指導(他退休前是工業高中的老師),也是由老師一手幫助而搭建成的。 至於現在的富永老師,是前海上自衛隊成員,年輕時隨隊漂洋過海服役,足跡遍佈各大洲,見多識廣,不時都會跟我分享在世界不同地域的所見所聞。他年屆七十,妻子於早年離世,三位兒女亦各自成家,毎年極其量只聚首一至兩次。特別在我門這類就業機會選擇不多的小城市,部份青年人都會嘗試在其他大都市中尋找工作,一旦投身工作,他門的精神就全程投放在工作上,只會在新年或盂蘭盆節回到家郷短短相聚,我所認識的大部份朋友的兒女都是這様。一方面可能是實際距離的關係,須花上近一整天的交通時間,若非有長假期,根本就不能回老家。但亦有可能是他門在關係上的疏離,他門普遍不太習慣於表達自己內心真實感受。 起初認識的富永老師,為人含蓄內斂,表現都較為拘謹。但隨著時間,關係漸漸深化,偶然給他送上我門所造的香港甜點,富永老師跟我門的互動亦増進了,不單在課堂中多了分享自己,更倉剪下有關香港的新聞報道,互相交流意見。後來他更把親自醃漬的紫蘇梅子及蕎頭送給我門,這類漬物(醃製食品)都是日本人(特別是長者)在日常飯餐中不可或缺的食物之一。老師得知我愛吃他的蕎頭,非常雀躍,並預告下趟也要再送給我。最近,他更在課堂後邀請我到附近的咖啡館喫茶。 自家製作漬物都是一些花功夫費心神的食物,非一朝一タ即可速成。人際開係和信仰亦然。 *此文曾於《時代論壇》刊出。 跟富永老師學習尺八(一種日本傳統樂器)此文曾於《時代論壇》刊出。

食肆老闆在疫情下的回饋——「恩返し」
圖為佐世保ハシハシ交流會活動情況

食肆老闆在疫情下的回饋——「恩返し」

各國各階層人士均受疫情影響,只是情度不同吧。在日本,對於單親家庭來說,孩子休校在家,平日學校提供的午膳,疫情下,可能成為母親的壓力來源(心力和經濟)。 日本長崎縣有些有善心的食肆老闆,用剩餘的食材免費提供午膳給小孩,作為對地區人士的回饋——「恩返し」。如斯無私精神令人敬佩!